盛夏，臨海散行。專程進入海底蒼涼酒窖去呼喚陳釀，倒也不失為一種意趣。

那是渤海岸畔一處古跡。那是彌散著葡萄酒香的文化展館。我沿著頗具神秘感、起伏曲折的階梯下行，濕寒潮涼感迎面襲來�；锜粝�，似乎永遠沒有盡頭。周邊極靜，似乎可聽到心跳的節(jié)拍。視野所及的空間，遺留著一個多世紀前的制酒工具、貯酒器皿，洞壁滴著晶亮的水珠。那模糊、細微的紋路是否刻畫著從初萌到成熟、從醞釀到宣泄的創(chuàng)意？我臉貼削壁，想聽聽另一面的聲音。有了！壁外為海波，日夜傳遞著深沉的呼喚。

眼前，如山巒般橡木桶，在酒窖深處的一座座“窖中窖”里沉睡，縷縷酒香撲鼻而至。面對品類繁多的葡萄酒相擁而眠，我不敢深呼吸，總怕掌控不了醉意，而滯留在幽深的時空隧道中。

屈指算來，百余年酒窖的歷史不算漫長，可人生又有誰能完整地經(jīng)歷這段不算長的時日？美哉葡萄酒！如麗春嬌艷、或如朗秋玉泉，一旦舉起玻璃杯，迎著艷陽輕晃，激蕩的是瑰麗色流，滲透的是百世蒼涼。

我驚異發(fā)現(xiàn)，貯存了半個世紀的白蘭地X.O和沉睡數(shù)十年的紅酒，從“三大桶王”中緩緩流出時，難以名狀的奇香，讓圍觀的游人目光專注、表情凝重，初揭“蓋頭”的紅酒，惺松的睡眼和那飽浸紅霞的面龐令人心醉，彌散開來的清郁，仿佛在低訴久遠的史詩。，這時，年輕女導游用柔婉語調(diào)向觀者提示：“美人睡意未消，只能輕輕地搖醒她們。”

最初在密西西比河之畔出現(xiàn)、隨著西風東漸傳入中國的郁金香型高腳杯，聘聘婷婷、晶晶亮亮、略顯羞澀，在“桶王”的“解囊處”接滿色香俱佳的酒。導游玉腕輕搖，詩意疊出。壁影在燈光下彩嵐般飄溢，暗香在情人對視下縈回。靜如秋葉之美，動若夏花之燦，波光明艷間，或許能通透百年的風雨滄桑？舉杯輕嗅時，抑或能讀懂“麗人”的心曲？這便是酒窖的魔力，這便是酒文化景點的不尋常之處。

一對戀人用造型美觀的酒瓶接滿了酒，在提示下封蓋、貼標，各自簽上自己的名字，女導游向酒窖的主人說，這瓶“白頭偕老”酒暫寄存在這里，待金婚之日，他們要到這里共同啟封暢飲。一對同齡的老人聽到這里笑著表示，那我們就要存一瓶“百年好合”酒了，待我們百歲生日，來這里品嘗……這里的語言交流很是雋永，很是真切，很是深沉。

這座沉入地下7米、窖底低于海拔1米、整體方位距海邊不足百米的老窖有10個拱洞縱橫交錯、互通互聯(lián)，碩大的木桶各有不同年份的標簽，不同的酒香在各自的洞穴中傾訴著個性化“語言”。那無聲的語言和“導酒員”臉上那幾分神秘表情互映，恰到好處，很自然地讓人想到了葡萄從稚嫩到艷麗、從激情到冷靜、從沉郁到勃發(fā)的經(jīng)歷。人或者物，厚積的過程太久太久，即使掙脫了羈絆，興許也會變得寵辱不驚、含而不露？

隨著導游介紹，我似乎穿越到1894年。酒窖動工伊始，地下沙質(zhì)層開始發(fā)作，遇滲水而塌陷。由此，曾在檳榔嶼圣西韋亞斯學院主修過土木工程的酒窖當家人滿臉失望。

幾夜未眠、深度思索之后，他嘗試以“洋法”起窖，用鋼鐵構(gòu)建。始料未及的是——地下的高度潮濕使鋼鐵部件銹蝕嚴重，再次失敗。這位酒窖首任總裁又是日夜苦思，隨之召集幾位聰慧者集思廣益，有了靈感——用“石頭發(fā)鏇結(jié)構(gòu)”為主體構(gòu)架，洞壁內(nèi)用亂石充填，外用石塊加水泥砌成，內(nèi)外設(shè)排水裝置，以防洪峰侵入。百年酒窖從此堅固。

夜深人靜時，若置身某一甬道的盡頭，仍能聽到時隱時現(xiàn)的、奇妙的聲音，是百年前工地留下的嘈雜聲？還是那位有著廣東口音的第一任經(jīng)理那時斷時續(xù)的叮嚀聲？誰也說不清。歷史，原本是不容易說清楚的。

或許因此，我愿意流連于人影憧憧、酒香縷縷的洞室，感悟百年的悲歡離合。難道古樸、厚重、深沉、蒼涼正是展點的魅力？低調(diào)沉靜、神秘曲折、酒香奇特、詩情四溢、堅實守望的文化空間，似乎給人以啟示？似乎在隱現(xiàn)一種高深哲思。走出酒窖，坐在酒吧，手擎侍者送來的年份紅酒，透過杯體，透視海畔明燦陽光，我深思其道……